“大不了從頭再來,。”沒有人比張汝京更有底氣說這句話。
在半導體產業(yè)沉浮了42年,，5次“再就業(yè)”,，張汝京的每一次“從頭再來”，都是一段精彩的故事,。
1
張汝京是南京人,，生于南京。
1949年的特殊時代背景下,，不到1歲的張汝京便因舉家南遷去到了臺灣,，直到在臺灣大學機器工程專業(yè)畢業(yè)。此后,，他先后去到紐約州立大學和南衛(wèi)理公會大學進修,，分別獲得了工程科學碩士與電子工程博士學位。
而再回臺灣,，便是27年后的事情了,。
1977年，張汝京加入德州儀器任工程師,，負責研發(fā)供空軍使用的語音合成器,。不久之后，他就因表現(xiàn)優(yōu)異獲得集成電路發(fā)明者之一杰克·基爾比的青睞,，調入德州儀器核心團隊——DRAM研發(fā)制造團隊,，就此一干便是20年。
有趣是的,，后來的臺積電創(chuàng)始人張忠謀當時也在德州儀器任職,，任資深副總裁，手下管理著4000多人,，屬于下下級的張汝京在那個時候根本接觸不到這位大領導,。但估計二人誰都沒想到，雙方會在數(shù)十年之后成為勢均力敵的對手,，甚至還都成為了中國半導體產業(yè)基石的奠定者,，這些我們后面再詳說。
在德州儀器的20年,，張汝京干得最轟烈的事情就是“建廠”,，經(jīng)他之手，公司短時間內便先后在美國,、日本,、新加坡、臺灣,、意大利等地共建設了9座工廠,，這在當時全球半導體產業(yè)中都是極為少見的。也正因為有著這樣的“大手筆”，張汝京人送稱號“建廠狂魔”,。
但英雄是需要時勢去造就的，在那個全球半導體產業(yè)剛剛萌芽的階段,，即便是德州儀器這樣的龍頭企業(yè)都很難靠做技術生存下去,，更何況當時的DRAM市場幾乎為日本一家獨大，且一“壟斷”就是數(shù)十年,，西方國家半導體公司在這一領域根本賺不到多少錢,。
1997年，德州儀器決定裁撤DRAM部門全部員工,，張汝京因此失業(yè)了,，這一年他49歲。
按照公司給出的裁員政策,，張汝京可以選擇提前退休,，享受輕松的生活。再不濟,，以他當時在半導體行業(yè)的經(jīng)驗足以找一份高層,、高薪的工作。但不服輸?shù)膹埲昃┢x擇了一條最耗心力的路——回臺灣創(chuàng)業(yè),。
2
中國有句古話叫“以成敗論英雄”,，放到現(xiàn)在便可以理解為“人們只會記住第一名的人，第二名和最后一名都屬于非第一名”,，但張汝京打破了這個“定理”,。
時隔27年再回來，最讓張汝京驚喜的就是臺灣半導體產業(yè)突飛猛進式的發(fā)展,，以及由臺積電開啟的晶圓代工新模式,。
只不過比起張汝京，張忠謀離開德州儀器回臺要早上十數(shù)年,，再加上甫一回臺就任當時臺灣半導體技術最領先,，也是最集中的工研院院長，以及在李國鼎大力支持下成功的走出了代工模式,，臺積電的地位早已堅不可破,。
而臺積電除外，同樣出身工研院的聯(lián)華電子走的也是代工模式,，因為在曹興誠的描述中,，代工模式是他想出來的，張忠謀只是一個“抄襲者”,。為了打敗臺積電,，曹興誠甚至為此分拆聯(lián)電，試圖以合資形式，憑借原生技術研發(fā)實力在半導體各大細分領域截斷張忠謀所有“財路”,。
可以想見,，這樣的二虎爭斗下任何“第三者”的加入都很有可能成為炮灰。但當時臺灣半導體產業(yè)自有技術及制造實力薄弱,，其他模式很難走出來,，在加上張汝京有過在臺建廠的經(jīng)驗，所以最終還是選擇迎難而上,，創(chuàng)立世大半導體——臺灣第三家晶圓代工廠,，從事DRAM芯片代工。
但世大半導體一開始就走得很不順利,。最初,，張汝京找到亞洲第一家無晶圓場太欣半導體董事長王國肇主導，后又幾經(jīng)波折之后尋求中華開發(fā)幫助,，但過程中被華邦攪亂,。最后張汝京幾乎是以一己之力，領導“德州儀器校友會”才將公司推進到量產階段,。
德州儀器在半導體技術方面的實力不容置喙,，憑借“德州儀器校友會”的支持以及張汝京“建廠”的激情，世大半導體僅用三年時間便實現(xiàn)了盈利,。但正當張汝京躊躇滿志之時,，一盆冰水兜頭而下，將他澆了個透心涼,。
當時,，臺積電因訂單大漲出現(xiàn)產能滯后問題，不得不向客戶提前索要定金而導致行業(yè)口碑大跌,。機不可失的情況下,，曹興誠迅速將旗下多家公司合并，包括已在各自領域獨領風騷的聯(lián)誠,、聯(lián)瑞,、聯(lián)嘉以及合泰等，這一舉措讓聯(lián)電一躍成為了一家資本額高達八百多億的公司,，將張忠謀逼到不得不背水一戰(zhàn)的地步,。
但二虎相爭，必有炮灰,，世大半導體就是這個“炮灰”,。
經(jīng)過多年發(fā)展，無論是臺積電還是聯(lián)電,，在傳統(tǒng)代工領域都已走到世界前列,，二者競爭也開始從“低級代工”向“技術領先”轉換,。臺積電想要徹底甩掉聯(lián)電，必須于技術方面做到絕對領先,，張忠謀看上了世大半導體,。
2000年，在大股東支持下,，臺積電斥50億美元并購世大半導體,，而這件事自始至終張汝京都被瞞得死死的，等他知道時一切都已成定局,。
素來要強，又被老領導擺了一道的張汝京又怎能甘于人下,，這一次他選擇主動“失業(yè)”,，帶著臺灣300余名工程師一怒北上，創(chuàng)立中芯國際,，開啟了內地半導體代工新時代,。
而他和張忠謀的梁子，也就此一結便是9年,。
3
選擇回內地重新開始,，除了受當時臺灣半導體產業(yè)局勢影響外，還有張家人數(shù)十年不減的家國情節(jié),。
張汝京后來回憶時說,，“父親曾經(jīng)問過我，什么時候能回祖國大陸建一座工廠,？這句話,，我記了很久?！?/span>
如果要用一句話形容張汝京這次的“創(chuàng)業(yè)”,，“天時地利人和”再合適不過了。
我們先從“人和”開始說,。憑借張汝京個人在半導體行業(yè)的影響力和帶來的數(shù)百人團隊,，中芯國際的創(chuàng)立在當時著實引起了不小的轟動，甚至還引發(fā)了持續(xù)至今的臺灣半導體人才“移民內地”的風潮,。
而眾所周知,，建廠所耗資金極為龐大。以當時的產業(yè)背景估算,，僅建立一條八吋晶圓產線就需耗資十億美元以上,，張汝京厲風行的性格也在這里得到了最大的展現(xiàn)，而且這一次他學聰明了,。
為了避免重蹈世大半導體的覆轍,，張汝京在中芯成立之初便對資本留了一手,。甫到上海，他便一舉將上海實業(yè),、高盛,、華登國際、漢鼎亞太和祥峰投資等16家著名投資商納入中芯,，而且有意的將股權分散,。
募得了十幾億美元后，問題又來了：這些錢只夠建生產線,，那研發(fā)經(jīng)費從哪里來,？最終，張汝京決定走合作聯(lián)盟模式,，就是中芯必須從一開始就具有規(guī)模,，而生產工藝及技術方面，則依靠合作聯(lián)盟,。
有錢,、有人之后，就要說到“天時和地利”了,。2000年,，內地芯片產業(yè)剛剛發(fā)展，且勢頭并不猛烈,，甚至可以說當時正值遇冷階段,，這初創(chuàng)公司來說著實不利，但張汝京不這么認為,。
在行業(yè)整體看衰,，不斷有人退出的情況下，張汝京依靠自身人脈,，大批量購入低價的二手設備,，迅速為中芯建立了3條8吋晶圓生產線，趕在產業(yè)復蘇前將產能準備做到完全充分,，創(chuàng)造了全球最快的芯片廠建廠記錄,。也正是憑借此，中芯很快在內地半導體代工市場打下半壁江山,。
2003年前后,，為擴大規(guī)模，張汝京進行了第二次私募,，并在北京幾乎同時開建兩座12吋晶圓廠,，還低價收購了當時摩托羅拉一座位于天津的工廠。這樣算下來,，3年多時間建6座廠,，初期集成電路線寬從0.25微米,、0.18微米一直做到90nm的成績，大約也只有張汝京這樣的“建廠狂魔”才能做到了,。
產能儲備充足,，接下來便是讓產品盡快面世了。對于成立不久的中芯來說,，如何以最快速度讓資金流動起來才是推動公司發(fā)展的重中之重,。這也決定了中芯不可能完全復制臺灣半導體代工模式。
張汝京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,，“中芯不能只做邏輯電路,，還要做DRAM?！?/span>在他看來,，訂單不多的情況下，只做邏輯電路會浪費工廠產能,，一旦出現(xiàn)產能空轉中芯的資金流很有可能再難運轉。而當時行業(yè)對DRAM良品率的要求普遍不高,，就算賺錢不多,，也能給員工一個練手的機會，為中芯儲備人才,。
為此,，中芯開始尋求給國際大型IDM公司的代工合作，也正是因為這樣,，中芯才積累了豐富的專業(yè)代工經(jīng)驗,，就此打下了中芯基石。甚至相較于世大半導體,，中芯的發(fā)展速度更快,，到2005年便成為了全球第三大晶圓代工廠。
按理說,，這個時候的張汝京已經(jīng)迎來了人生最輝煌的時刻,，畢竟2005年時他已經(jīng)57歲了。但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,，隨著全球半導體產業(yè)的飛速發(fā)展,，市場競爭也開始硝煙彌漫。
4
或許從張汝京離開臺積電,，帶走臺灣數(shù)百名工程師起,，就注定他的這次“再就業(yè)”不會走到終點。張忠謀和臺積電不會放棄對他的“關注”,。
在中芯創(chuàng)立的第9個月,，臺積電便以“公司離職員工涉嫌通過電子郵件將公司重要資料外泄”為由,，一紙狀書將中芯告上法庭。在臺積電看來,，臺灣,，尤其是臺積電人才的不斷流失，是張忠謀“惡意挖角”導致的,。除此之外,，這些員工還可能為中芯帶去了機密文件或數(shù)據(jù)，如12吋晶圓廠的配置,、設計圖,，以及晶圓制造流程和“配方”等。甚至有中芯前員工稱曾目睹中芯的非法行為,，所研0.18微米邏輯工藝有90%復制于臺積電,。
為此，臺積電先后在臺灣,、內地甚至美國聯(lián)邦法院對中芯先后提起多次訴訟,，雙方也是在這樣的你來我往中打了8年的官司。
而這期間,，張汝京一邊為訴訟焦頭爛額,，一邊還引進IBM的45nm先進工藝，并不斷擴大產能規(guī)模,，讓中芯徹底坐穩(wěn)了內地代工老大哥的位置,。只是中芯并不是他一個人說了就算的。
在外有強敵的情況下,，中芯內部卻開始分立,。有股東不滿張汝京“一言堂”，對其戰(zhàn)略表示質疑,，內斗愈演愈烈,。2009年，經(jīng)“疲于訴訟”的中芯董事會決議,，同意張汝京辭去中芯CEO職務,，與臺積電和解。
而這次和解中芯付出的代價很大,，不僅向臺積電支付了2億美元和解金,，還向臺積電授出了1.8億股份，占當年中芯發(fā)行股本約8%,。最重要的,，中芯失去了張汝京，這個打下中芯,，甚至內地半導體產業(yè)基石的人,。
那么,，張汝京干什么去了？他看中了硅片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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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為芯片不可或缺的原材料,，硅片的質量和產量直接關系芯片量產結果相關數(shù)據(jù)統(tǒng)計顯示，直到2010年后,，全球硅晶片市場份額50%都掌握在日本,、美國、等國家的少數(shù)廠家中,。而在環(huán)球晶圓吃下了SunEdision,，SK海力士收購LG Silitron后，硅片供應商更集中了,。這種現(xiàn)象,，對于正高速發(fā)展的內地半導體產業(yè)來說，等同于咽喉被人扼住,，斷貨即死,。
但2009年從中芯離職后，或許受傷太深,，張汝京沒有留在半導體產業(yè),，而是選擇進入LED領域，成為了一個“投資人”,，并用3年時間投資了3家LED企業(yè)，涵蓋了LED上游襯底材料,、芯片和下游照明應用領域,。不過自始至終，他的心就沒從半導體上離開過,。
2014年,，在LED投資回報大顯之時，張汝京毅然將公司轉讓,，回到半導體產業(yè),，創(chuàng)立國內首個300毫米大硅片項目的承擔主體——上海新昇。
對于這個項目,，張汝京認為難度很大,，“這是一個門檻相當高的領域，國內在這方面研發(fā)能力雖然尚足,，但在量產設備和技術上的積累太過薄弱,。”
功夫不負有心人,，一期投入23億美元后,，新昇12吋硅片月產能達到了15萬片,。而在總投入68億后，新昇有望最終量產出適用于我國的40-28nm節(jié)點300mm硅單晶生長,、硅片加工,、外延片制備、硅片分析檢測等硅片產業(yè)化成套量產工藝,；建設300毫米半導體硅片的生產基地,，實現(xiàn)300毫米半導體硅片的國產化。
但任何人都沒想到,，張汝京在新昇的結局竟會與中芯一樣——在新昇發(fā)展最迅猛的時候,，他辭去了所有職務。
對于這4次創(chuàng)業(yè),，張汝京事后看的很淡：“臺灣創(chuàng)業(yè)是因緣際會,，創(chuàng)立中芯是為了填補內地沒有先進的集成電路代工的空白廠，投資是為了過渡,，新昇則是因為內地沒有完整的硅片產業(yè),。”
而正當所有人認為張汝京要退休安享晚年時,，或許是人到老時更有孩童爭上游的心性,，他選擇開始第5次創(chuàng)業(yè)。這一次,，他依舊做了一件沒有人做過的事情,。
2018年，張汝京引進IDM模式,，創(chuàng)建共享共有式整合元件制造公司,，整合芯片設計、芯片工藝技術研發(fā),、芯片制造,、芯片封裝測試，整合式地為終端客戶提供高品質,、高效率的產品,，于青島創(chuàng)立芯恩，以期打破中國半導體產業(yè)鏈上的各個廠家“只對自己的環(huán)節(jié)負責,，上下游溝通有限,，遇到產品問題時，不容易聚合”的問題,。
這一次,，張汝京的“從頭再來”，照樣是敢為人先，即便年逾70,，卻依舊精神矍鑠,，而這也更像是為了給自己的半導體職業(yè)生涯做最后一次交代。
